张岚军
2015-04-26  

出生:1963年

毕业:1987年

专业:装潢美术

经历:1999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助教班

1999年获80—90年代中国优秀版画家“鲁迅版画奖”

2003年获中国文联、中国美协“第二届中国美术金彩奖”铜奖

2005年第十七届全国版画展优秀奖

2007年第十八届全国版画展优秀奖

现职: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上海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版画家协会会员、江苏省版画院高级画师

 

许春燕(以下简称许):很感谢您在百忙之中接受我们的采访。您是哪一年进入苏州工艺美校学习的?

张岚军(以下简称张):1984年到1987年,我在美校学习了三年。沈宗耀老师是我的班主任。

许:进美校之前,您好像有过工作经历?

张:对,之前工作了四年。1984年,离恢复高考时间还不长,考学还是非常难的。当年的招生量可能只有现在1800人的招生量的百分之二不到。那年全校只招28个人,我们班是14个人,差距太大了!

我印象比较深的是,84年艺术类在徐、淮、盐、连四个地区只在徐州医学院设了一个考点。那个考点大概有几百个考生参加考试。大部分是考南艺、南师或者中央工艺美院的。考完了那些学校后再来考美校,因此可以在考场中看到面熟的考生。后来我了解了一下,我们学校在徐州考点就取了三个人,其中一个就是昌东明,另一个是徐州的霍恒喜,考的是另外一个专业。

我感觉现在美校的学生很少有把以后的人生理想定位为成为艺术家的。我们那个时候很多,每一届都有学生成为艺术家。

许:你们当时考入美校不是冲着实用美术,而是想从事纯艺术创作?

张:因为当时美校的录取率很低,而且那时不像现在把学历看得很重,当时就想能进一个专业学校,有一个系统的学习时间就很好了。再加上苏州这个地方,文化底蕴比较深厚,有2500年的悠久历史,所以很多人都是怀揣着成为艺术家的理想来美校的。

许:您是什么时候开始学画画的?

张:我学画的历史可能是当时我们班里最长的。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老师就把我的作品挂在黑板上给其他同学临摹,哈哈。

许:那您考入我们学校之前也是从事这方面工作的?

张:是的,从事宣传工作。我那时是在单位里的秘书科,主要做一些展板、宣传工作。唯一的记忆是:那个时候刚恢复高考不久,工作以后别去干那些太辛苦的活儿。这其实也是我学画的一个原因。

许:当时大厂区宣传科里有不少有文艺才能的人。

张:对。从“批林批孔”到“粉碎四人帮”一直在画漫画、宣传画等,这些对我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许:现在的很多学生学美术可能是因为喜欢动画,喜欢广告设计或者是想在以后做一个设计师。现在学校很多学生就是这样,出于对纯绘画的喜爱来学习的人越来越少了。

张:对。当时我们这些人对纯艺术的热爱可能胜过对工艺美术的热爱。虽然我学的是装潢美术专业,但是我想,无论是读师范类美术学校,还是纯美术学校,都是从最基本的素描、色彩开始训练。只要有扎实的基本功,就可以向很多方向去发展,包括文化课在内,都是基本训练,《大学语文》当时就是现在的王建良书记教的。对我影响比较大的还有沈宗耀老师,他是班主任,虽然没有直接教课,但是他对我们政治思想、人品素质等方面的影响可能比其他专业课老师更大,这些都让我受用一生。有时候和昌东明见面,我们还会聊起这些往事,大家都有很深的感受。

许:被沈老师批评过吗?

张:呵,我们班里可能我被批评的次数是最多的呢。

许:那大概也是因为经常犯错误吧?还记得为什么事吗?

张:现在回忆起来,我在学校所犯的错误大多是与专业学习有关的。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撒谎了。麻烦的是,那个谎差点让我得了个处分。我自己写了一个病假条,让其他同学转交给班主任,没打招呼就走掉了,去了北京,在中央美院住了整整一个星期。

可能那个时候我的意识比较超前点,觉得自己在学校里学的东西好像有点吃不饱。正好,张元在北京电影学院读书,他帮我联系到那时还是中央美院学生的刘小东,刘小东把他的床让给我,我在他的床上住了一个星期。一周的时间,我只做了一件事;在中央美院看别人怎样画素描。从油画系、雕塑系看到壁画系,整个都看了一圈,很惊喜。

但是回来以后麻烦事就来了。沈老师找我谈话,必须把家长请来。我想肯定是要被处分的,很可能要被开除的。我父亲身体不太好,最后是我姐姐专程来呆了三天。最后,就把我这个事给挂起来了。

之后,沈老师又和我谈了一次,我向沈老师做了一个保证:以后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到此为止。如果学校一定要给我处分,我也认了!但又提了一个条件:学期结束时,如果我的专业课有一门是年级第二名的话,学校可以给我处分;如果我的专业成绩全部是第一的话,是否可以饶我一次?

因为有了这个“包袱”,我变得特别谨慎。那时候,徐达教素描,他打分是很紧的,这关最难过。那学期他给我打了88分,但是第二名,我印象中是83分。同学们之间的分差大多只是一分,可他还是把我和第二名拉了5分。到了第二学期,徐达给我的专业课打了92分。到了期末,也许是认为我的专业成绩还不错,沈老师除了是我的班主任,还是学生科的科长,对我的处分就不了了之了,这件事情给我的印象最深。

因为有了这样的事情,沈老师给我的印象更深了。再有就是王建良院长,他给我们上《大学语文》。有一次学校开文艺晚会,我朗诵了一首屠格涅夫的诗——《门槛》。之后,每每讲到诗词歌赋,王老师就会让我作朗诵示范。我写的作文他也会拿出来作为范文,这对我影响也是较大的。在这之前,我从来不认为我写的东西是好的,然而他的一个很小的表扬,却对我后来写东西有了很大的影响。

许:专业老师当中,您有没有印象比较深的?

张:专业老师中印象比较深的就是……,我不记得是什么课了,任课老师生病,请陈设老师来代了一周的课。这一周给了我很大的改变。我很吃惊于他上课的方式。一个礼拜的课,他安排了四天出去参观。我从来未上过这样的课。桃花坞、印刷厂、博物馆和刺绣研究所,每天一个地方。这个过程让我提升了很多认识,是学科以外的东西。尤其是桃花坞木版年画和苏州版画院给了我最直接的影响。有时,一个很小的细节,就能把人的某一根神经触动了。原来我一直是画油画的,那时每个星期天都在画油画。但从版画院回来以后,我就开始刻木刻了。因为木刻很方便,只要有一块板,一把刻刀就可以了。我之后这么多年的版画创作就是从苏州读书时开始的。后来我的第一张木刻还参加了沿海十四个开放城市的展览,那时我还在读二年级。

许:那么您在进美校以及在美校学习的时候,是否想过以后从事的具体工作会是什么?

张:好像想得很少。但是到就业的时候,发现了这个问题。我其实是改行了,毕业后分配进了一家主要做室内外建筑装饰的香港公司当室内设计师,而我在美校学的是平面设计。但因为学校的一些开放式的教学,在那个时候帮助我在很短时间内适应了那个与我所学的专业有差距的工作。

这份工作没做多久,我就放弃了。也许是因为对纯艺术的一种酷爱,我感觉自己还有一些课需要补,比如对传统文化的认识不够深厚等。当时我对铜版画尤其有热情,而版画创作涉及到很多技法,一定要经过学院派的很系统的训练。所以,我选择了去中央美院再学习。

许:您感觉在中央美院接受的教育和在工艺美校接受的教育是不同的吧?

张:虽然不一样,但是体系是完全一致的。而且,就因为有苏州美校的严格的基础教育,我明显感觉自己在很短时间就把丢掉了素描和色彩拾起来了。虽然在这之前我没画过人体,经过一年左右的基本训练,在基础课这方面,我在班级达到了一个非常领先的水平。

许:老美校让您记忆比较深刻的地方是什么呢?

张:印象最深的是每天可以往返于拙政园与狮子林之间,大概200米左右的距离吧。教室贴着拙政园墙边,宿舍在狮子林里。那可是苏州最著名的两大园林了。80年代初,中国刚刚改革开放,那条小路两旁经常有一些很细微的变化,总会有些触动。人多人少,季节更替,感触特别多。一到春季和秋季,进园林的人会很多,我在这条街上画过无数次画,遗憾的是这批作品都找不到了。那时,老美校有一个教室,可以顺着窗户爬进拙政园,我会经常选择下雨或傍晚的时候进去,园林里很安静。尽管那种感觉一下子没法准确表达,但却一直留在我的潜意识,多年来,不经意间会涌上来。

许:老美校的住宿条件不太好吧。

张:当时我们很满足了。前几年,我带着女儿和太太专程去狮子林。发现原来我们住过的宿舍现在变成了游客接待中心,我就指着墙边位置告诉女儿,当年我的床铺就在那。女儿不理解,我们怎么可以住在这么重要的一个园林里。现在,那个房子恐怕是没有人能住进去的,它可是一级文物啊!房子很好的。狮子林是贝聿铭的家,他小时候就生长在狮子林里。我们那时也生活在同样的氛围里面,往返于同样的空间。我曾经看过一本贝聿铭的传记,狮子林、往返的路和下雨天的拙政园,这些场景我很有感触,尤其对我作品中有关江南的理解。我曾经在一篇文章里专门把西北和江南进行过对比。

我的世界观真正形成于三年的苏州生活中,小到饮食大到思想。我是北方人,祖籍山东,最初是不吃甜食的。可由于在苏州生活了三年,我现在已经很少吃面食了,一日三餐都是米饭。苏州美校三年的教育不仅改变了我的思想,影响了我的世界观,还影响了我的胃。

许:美校的三年学习对您影响最大的是什么?比如说获得的某类知识或某种能力。

张:美校三年的学习对我的影响太大了。这需要好好梳理一下思路。画家大多是这样的,逻辑思维能力很差,形象思维能力还可以。而且我的记性很差,唯一一点记性可能全部用在对艺术、对绘画最基本的东西或灵动的东西的掌握上了。在其它方面记性真的很不好。你让我回忆往事,我几乎很难回忆出与同学相处的细节。有时别的同学来我这儿,他们会聊起一些我以前的事情,我感觉很奇怪,这些真的是发生在我身上的嘛?我觉得自己好像处于一个真空状态,有很多东西打了包丢在那儿就忘掉了。

许:那么这些包,可能也打不开了?

张:这可能是我与其他画家不同的地方。我会经常梳理一些东西。比如,过两年我就整理一下,有些什么是有价值的,我就回忆一下,否则就打包收起来。这包括对画的处理、文字的处理。人脑有点像计算机里面的硬盘,我的存储空间很小,不把这个部分清空掉,另外的东西就进不来。

我对学校印象最深的就是往返于狮子林和拙政园之间的那条路。它使我在潜意识中积累了很多对于传统文化的认识。但是让我回忆细节,我却说不出,有点隔世的感觉。但同时可能恰恰由于我的健忘,我对新鲜东西的吸收就比同龄人能力强些,意识略微就开放了一些,就像海绵吸水一样。人在某一方面缺失,在另外一方面可能就有所获得。而我无法用优劣来评判我在这些方面的得失。

许:您当时在学校里学的专业是平面设计,对您现在的创作有没有影响呢?

张:影响还是很大、很深的。因为平面设计讲究经营位置。艺术是相通的,包括色感、视觉传达的心理也就是视觉给你的受众所带来的心理反应。

许:您的创作经历过变化没有?应该也有很多不同的时期吧。

张:肯定有变化的。我今日作品的面貌和我今天在绘画方面取得的一点成绩,也是跟那些经历有关系的。你如果是学纯艺术的,那么作品往往呈现的是你内心所想的东西。由于我学过平面设计,可能还会考虑受众怎么看我的作品。有时候,我会把我自己从我的艺术作品里面剥离出来,处在第三者的位置来分析我的作品。这可能是我与学纯艺术的艺术家之间的一点区别。我讲的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明白?

许:能明白。平面设计需要考虑对方的感受,这一点,在你的绘画中发挥了一些作用。

张:很大的作用。任何一门学科可能都是有作用的。包括当时对美术字的训练,尽管现在都用电脑了,但是当时锻炼出来的动手能力还是让我受益终生的。

许:但是很多人也说绘画就是表达自己的情绪,按理来说,一个画家、艺术家更多的是表达的自己的情绪,像您这样从第三者、受众的角度去看作品的,我不知道是不是很多?

张:在创作的过程当中,肯定不能用第三者的眼光来审视自己的作品,一定是全身心投入的,就是由感而发。如果没有感觉了,肯定就发不出来了。你发出来的东西,首先是要感动自己,然后才有可能渲染出一种气氛去感动别人。

但是在作品完成以后,我认为艺术家还是可以剥离出来处在第三者的位置去审视自己的作品的。我认为还是有一定作用的。这就是工艺美校平面设计专业的教育给我的影响,包括当时的招贴、包装设计、书籍装帧。从事这些小门类创作的时候,你都是要考虑受众的感觉的。而这种影响就可能在你的潜意识里积淀,成为后期你游离出来的原因或者始发点。这很难表述。只是我自己是这样想这个问题的。

许:回顾这些年的艺术创作上的坚持,您感觉有没有经历过什么转折?还是一直就这么顺利?

张:艺术创作还是很顺利的吧。基本上没有什么大起大落。我倒是感觉不能用“坚持”这个词。“坚持”其实是很被动的,是用一种意志力去要求自己那么做。我觉得自己最初是出于对艺术的一种热爱,我的不懈追求,就是从内心生发的一种情感。怎么说呢,就像一个美食家去吃了一道好菜或者一顿大餐所带来的快乐。或者像一个赌徒在赌场上赢得了他所期望的那个数字所带来的快感。是绘画给我带来了这种不可名状的快乐,使我一直在追求。

许:那么,您遇到过困难嘛?

张:应该没有困难,至少没有大起大落。

许:那么您毕业以后到了连云港,您的创作情况如何?这一段时间也比较顺利吗?

张:我倒是感觉一直没有很大的起伏,也没有多大困难。其实我确实不是在坚持,只是自己从内心喜欢。别人可能花时间去歌厅唱卡拉OK,或者和朋友打扑克。我这个时间就在画画、看书。就是因为喜欢,所以一直做这个事。我倒是感觉一直没有很大的起伏,也没有多大困难。

我在一个很宽松的氛围里走得也比较自由,就是一种很平淡的过程。我想有了负担反而可能走不下去,我是个在物质上是没有过多要求的人,能解决正常的生活开销,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我就挺快乐的。人的生命极其短暂,没必要给自己背上一个很重的东西去面对这个社会。

许:我看到的关于您的介绍里说您最早的时候主要的精力都放在版画上。您现在创作的主要还是版画吗?

张:对,版画我已经做了20多年了,版画肯定还是我的主打,由于其他原因也涉及一些水彩和油画。

许:您的版画的风格有没有发生过变化?

张:应该是有一些变化吧。最初是从事木刻,后来又做了丝网版,包括综合版。我曾经尝试了很多材料。原来所学装潢设计的灵活性,为我后来从事版画创作带来了很多优势,我涉及的版种在不断变化,目的是为了找到一种更有效更准确的语言,表达自己对世界的认识。

许:所以您还在不停地尝试着变化。

张:主要是在吸收中国传统文化的基础上加入一些新的元素——现代的元素,进行整合。

许:我看您的画好像抽象的多,包括您的版画也是?

张:我的画引起了很多理论家很大的争论,包括在上海美术馆办的个展。很多理论家就我的画是具象还是抽象,还有绘画的流派趋向等问题,形成了极其尖锐的的观点。但我认为什么流派不重要,一百个受众就会有一百个认识,有一百个读法。画家没必要用一种自己的思想去约束他人或者去引导他人解读你的作品。

许:您在艺术上对自己的要求并不低,而在生活上比较低,就像您说的对物质上的要求比较低。

张:在美校的时候,我对自己还是有要求的。就是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尽量把三年的时间当作六年来用。但是,现在找不到感觉的时候我是不画画的。空闲的时间出去跑一跑、看一看。前一个月,我在欧洲做了一个多月的学术考察,专门去了大英博物馆,看看中国早期的传统绘画。接下来筹备美国纽约的第一银行画廊约我明年做的一个展览。

许:那您对自己的未来也没有太多的要求?

张:给自己设定的标杆太多或者太高,其实就是一种负担。我确实是一个自由人,我没设计也没去想。

许:您这次在学校展览的作品有没有什么特别的限定?

张:我想学校是学术空间,并且本校的美术馆也不对外开放。我是想做得学术一点,尽可能结合一些与教学相关的内容,把我的这次展览办得稍微具有一点学术性。

目前打算全部展示纸本的东西,我根据展览的空间做了一个初步的设想:一个展厅展水彩,一个展厅展铜版。铜版是素描,水彩能启发学生对材料的运用。

因为我的铜版和水彩的技法基本上都是自己探索出来的,没有类似的绘画技巧方面的教科书,可能学生不一定能读懂我的作品,因此我想再配发一些文章,甚至一点评论。打印一点文字附在画的边上,就不一定注明标题了。因为受众是学生,这和其他美术馆,包括上海美术馆,以及一些商业的画廊的展出是截然不同的。同学或老师们看了展览以后,有什么感想或意见,我们再沟通。

时间:2008年10月10日

地点:上海兰溪路安天大厦张岚军工作室

访谈:许春燕

摄影:黄新军

摄像:刘洁

整理:徐彩萍

编辑:刘春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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